乡村密码。（连载二）（安徽岳西王诗华）

岳西王诗华

2、猪栏寨与小城郭
　　我是二十年前就知道有个猪栏寨，不过有人称之朱兰寨，并说那是当年明末清初明宗室后裔，在潜山（今岳西县）天堂起兵抗清的朱统锜的妹妹朱兰所筑山寨。那天从我任教学校不远的五河镇小河南经过，看着眼前一堵巨大的山脉，群峰罗列，高耸云端，不觉驻足欣赏。这时我惊奇的发现最前面，面对着大河的那个山头就像一个庞大的猪头，面目狰狞，尤其那两个大耳朵，微微竖起，一番发怒的山猪的形象。同行的本地同事见我惊奇，奇怪了，“你在这里二十年了，不是天天看见这座山吗？难得你不知道这赫赫有名的猪栏寨？”我吃惊之余，下决心去探探这个神秘的山寨了。
　　一个晴朗的春日，我独自骑车去探山寨。好在现在沿着猪头中间横修了一条简易公路，一会儿，我就到了“猪鼻子”上。也巧，正碰上一个熟识的本地山民丁老，热情的坚决的要陪我探山。他先指点我看，猪栏寨对面，是一列壁立的高大的山崖，成一个很大的弧形，就像关猪的猪栏，这才是猪栏寨名的来历。“猪头”上是一条条长长的山脊，那是“大猪”冲撞“猪栏”时发怒的样子。特别是“猪头”方上那个白森森的大石壁叫鹰窝崖的，是“猪”皱起的眉头。
　　那这寨肯定也非什么“朱兰”所筑了。“对，是王兰姐，长毛的一支。”丁老读过多年古书，对乡间的传闻知之甚详。“王兰姐起兵时才十八岁，带着一群反对包办婚姻的姐妹来到山上的，后来竖起太平天国的旗帜，招兵买马，修起了山上三个大寨。”丁老告诉我，王兰姐是一个美女，怎么美呢，她每天清早，都要夹两个竹笾（我们叫铺蓝，一种晒粮食的园形竹器），从中寨上飞到对面“猪栏”山顶上梳头。那里有一个巨石，就叫梳妆台。她不敢在寨上梳头，她怕姐妹们看见她的俊俏自惭形秽，怕兄弟们看见她的秀美而想入非非，动摇军心。但她爱美，只好躲在这里梳妆打扮，自我欣赏一阵子后，又故意打乱头发，回到山寨。她梳头时，四面的树上站满了各种鸟类，屏息观看，所以梳妆台旁的山包叫呆鸟山呢。
　　寨下有一个小村落，叫千金原，王兰姐起兵前是这里的千金小姐。村后有一个山谷，谷里有一眼山泉，泉眼前有一口水潭，叫千金潭，据说是寨上主要取水的地方。我们在潭边坐了一会，喝了几口甜津津的山泉，就开始登山了。沿着山洼或山脊，一会儿攀着石壁，一会儿钻着密林，一个小时后，我们来到了鹰窝崖后面，这里有一个小坪，前面是石头屏障。这是当年所谓的下寨，也是猪栏寨的关口，在这里，只有我们攀登来的那条小道可以一次上来一个人，如果用石头垒起大墙，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。不过这里石头寨全倒了，只有几面半截的石墙和满地的乱石。据说，当年清兵多次攻打山寨，都败在这个隘口上。继续往前，大约半里，山势开始倾斜，并且越来越陡，山脊上出现几个巨大的天然石阶，站在石阶上，对面的猪栏冈就在远处的脚下，这里就是王兰姐天天去梳头“起飞”的地方。石阶的东边，却有一个平地，叫中寨坪，坪前有两个大石头，一方一圆，方的很高，那是王兰姐天天讲话，指挥操练的地方，取名叫讲台石，圆的成了将士吃饭的地方，名字自然叫饭桌石。两个大石头后面是主寨，还有许多营房的痕迹。再往上一里许，有一个十分开阔的山岗，就是山岗大寨，也叫上寨，面积很大，犹存几十丈长寨基，一律大花岗石垒成，里面也有不少石墙遗迹。据说当年猪栏寨兴旺时有三千人马，看来不是瞎猜。不过据说寨上女兵居多，而她们竟垒起如此石寨，的确让人唏嘘叹息不已。
　　上寨往南，有一个山梁，过了山梁，一边是更高的山顶，全部都是巨大的，险峭的怪石，几里路远，人兽不能经过。往西，大石壁下，却是一个辽阔的平地，不像周围树木参天，而是长满凄凄芳草。这里叫放马坪，是当年寨兵养马的地方。坪后石壁下有一个山洞，黑咕隆咚的，据说直通山下河边，王兰姐天天从梳妆台梳头后，“飞”到河里，再从山洞里攀爬到这边寨上。不过从洞里往下走不行，太陡峭，稍有不慎，就会摔倒粉身碎骨。
　　“王兰姐后来怎么样了？”这是我一直的疑问。丁老告诉我，当年清兵久攻山寨不下，设了一条毒计。他们先假装撤兵，又悄悄摸回来，埋伏在千金潭边，杀了前来取水的丫环与兵丁，穿上他们的衣服，诈开了下寨关口，又乘胜打下中寨，架炮轰击上寨。王兰姐为掩护将士从山顶怪石上突围，飞去梳妆台，引开清兵，她与两个丫环抓起铺篮，爬上寨顶，往对面滑翔。但这里比石阶处远得多，清兵见了，一阵乱箭，三人一齐中箭，把握不住，摔下山涧。清兵暂停攻山，下去找到了摔死的王兰姐尸体，逼山上投降。山上提出要允许厚葬王兰姐，清兵一口答应。于是残兵投降，山寨乃平。
　　下午，丁老带我去参拜王兰墓，那里叫小城郭。猪栏寨的西边，延伸出一个秀丽的山冈，满岗青松翠柏，簇簇鲜花，站在岗上，对面血流河往西，两边山峦一列列对称排开，耸立，王兰的墓址就选在这里。因为王兰的人头被清兵拿去请赏去了，将士们用黄金打制了一个十分逼真的头，又请了最好的石匠，打制了一块块弧形条石，在墓后砌了一个精致的城郭，条石下三层九块，上三层五块。墓前是十四层石阶，九层窄的是上山的路，五层宽的是拜台。两处“九五”似乎代表着王兰当年虽然打着太平天国的旗号，但一心建立一个不受封建礼制束缚的天地，称王称帝之志。墓旁竖了两个石柱华表，不过没有刻字。想是用无言代表自己的哀思。安葬后弟兄们大哭一场。然后一齐撞向城郭，全部死难。这里充满着悲壮与惨烈，所以这里历来无人敢犯，几十年前，当时的公社书记带领民兵准备挖开坟墓取出金头，不料刚挖几下，突然天降大雨，大家乘兴而去，败兴而归，并且后来书记就一病不起，此事再也无人提及。
　　梳妆台是我一个人去的，正对着猪栏寨，陡峭的石壁顶端，有一个宛如人工雕刻的石椅，下面有一个放脚的石台，旁边有两个大石条，据说那是王兰姐的宝剑变的。梳妆台旁，青松苍翠，山花烂漫，我坐在石椅上，浮想联翩。乡亲们世世代代心中的王兰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姑娘？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为什么敢为自己的理想拿起刀枪？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舍命追随？这不说明我们民族有着一股冲破牢笼的精神吗？我们中华文化不是因为有了这些才代代不灭，千年延续的吗？我们怎能任这样的山寨湮灭在草莽之间，以致我这样在旁边生活二十余年而不识呢？